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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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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子們走後,家裏只剩下老佛祖和秀嬸老兩口,兩個人成天只是想念著七個孩子,沒心思活命了!老觀音一天到晚總是念誦著一句循環話:

七十三,八十四,閻王爺不趕自己去!

老佛祖則不論是朗朗白晝,還是黑燈瞎火,沒日沒夜地拄著根拐棍在屋裏屋外尋找七個孫子。

他會按照孩子們的年齡大小和排序,依著秩序喊出孫子們的名字,從二牛、大龍、一直到十雞,一個都不肯捺下,一個也不混淆。老觀音煩了,就罵他說:

“你個老不死的,連孫子都沒留住一個,再要喊就自己鉆進墳墓裏喊去!”

老佛祖像是清醒了,就勢癱在地上長哭短哭起來。

時間一長,兩個人都患下病癥了,整天除了哭就是喊,有時茶飯不思,有時竟然分辯不出人畜禽物,只是可著叫孫子們的名字,甚至理不清自己的屎尿了!

當二牛回桂花壩接祖父、祖母到檀樹村長住時,老佛祖和老觀音開始竟沒認出來,認出來了以後就都抱著孫子嚎淘大哭不止。

老佛祖聽說孫子們不會回來,而是讓他們離開桂花壩去檀樹村,就倒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了。

二牛沒法,只得向檀樹村發去了電報,要爹和娘回來想辦法。

小禮和小造船匠趕回到桂花壩時,老佛祖不知在啥時候就自個把棺材擺在了廳堂上。

他穿上老衣躺到了棺材裏不肯出來,非要兒子、兒媳婦立馬把他活埋到筆架山上,要不就答應他把孫子們一個不捺全帶回到桂花壩。

這兩口子吃不住勁了,他們只好依順了老人,回到檀樹村,果然把孩子們全都帶回到桂花壩來,送到老佛祖面前,讓他一個一個過目。

老佛祖快認不下自己的孫子了,他們都長高了,臉色也遠比先前好看,還有新添下的虎虎和玉兔,一個個都像是茁壯的小樹!

小禮一家人外投了,村裏人都興奮了好久,但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這一家人的離去而有了好的改變,他們太過羨慕人家能夠吃頓飽飯的日子。當然,也會有人作著像這一家人一樣,到哪一個神仙地方過上夢想生活的美夢。

小造船匠一家又要回到桂花壩的消息,對於在饑餓中掙紮且正在做著美夢的人,無異於是一顆重磅炸彈!

誰樂意別人來搶自己到口的糧?何況這是一群像牛牯、馬駒一樣健力的家夥!

於是,他們齊心合力地反對這一家回遷到桂花壩來,他們還奢望著跟上他們一家去享福呢!

小造船匠一家可著勁要回來,桂花壩人就可著勁兒不讓回來,甚至主任還因受到村人的請求、慫恿加逼迫,親到群眾大會上宣布開除了這一家人的“地籍”!

這事要在後來必定會被人當成笑話,可那時,確有人想象得出來,因為受到特殊思想武裝,似乎是可以把人開除出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的。

大禮失去了三虎,就把大許看得更緊。

讓她安慰的是,小龍、七羊、八馬跟著阿姨,每次來信時小禮都講他們聽話、乖巧,也不鬧什麽病痛。

在像片上看這三個小人兒,一個個都長得像被寵著的小貓、小狗。

小龍、七羊、八馬上學以後,都學會向她寫信了,每回接到三個小樣兒的信,大禮又高興又心酸,總要牽著大許抹一宿眼淚,禁不住了就跑到沒人的地方對著高山峽谷喊叫著北方佬。

罵著他,一對兒拳頭於空中劃動揍著他,最後嚎淘成一個淚人。

身邊的大許也不淘氣,他已經知道父親的處境,學會了幫著娘親做一些家務事。

大許還跟著一個接受改造的大學教授學畫畫哩,他本是個機靈鬼,學畫很是用功,也長進得快,畫什麽像什麽,那教授說他是塊好料,將來興許能夠成為一個有風格的畫家。

日子慢慢好起來,廣播裏講提倡發展生產,能工巧匠脫離農業生產務工,只要不是全都揣進個人腰包也是社會主義。

桂花壩當了多年的先進集體,現在也開始搞包產到戶了。

小造船匠成了財神,二牛也在生產大隊吃香了。

二牛長得像一個小黃牯,做起活路來有使不完的勁,人民公社就要培養他當生產大隊長,還要他填寫入黨申請書,幫助他進步哩!

二牛就更是用勁了,他那時還算不得一個公民,從早到晚帶著一群比他還大的年輕人搞什麽生產大比拚,累得吐血也不肯歇息,氣得小禮給他送藥的時候咬牙切齒罵他是種田佬忠的小小崽崽。

二牛還在被考驗的階段就到了參軍的年齡了,體檢時二牛順順當當地通過了,政審上也不應該有什麽問題,卻沒能成行,事後才知道人家把他當骨幹留下來了,二牛就有了情緒了,把填寫好的入黨志願書給拿回來了,非鬧著要去當兵。

第二年二牛還是去驗了兵,又是每個項目都合格,最終還是被當成生產骨幹留了下來。二牛一生氣,也不再當生產大隊長了,索性跑到香樟樹湖裏跟上父親學上了造船匠。

一來二去,二牛就長到可以婚配的年齡了,小禮也樂嗬嗬地忙著為他張羅成親,老佛祖和老觀音眼看著自己要當曾祖抱曾孫子了,更是歡喜得下頜仰到了脖頸窩。

小弟小妹們知道哥哥要娶嫂嫂進門,就撿著外面學來的童謠,追在大哥哥身後狠勁兒唱:

“桂花樹開花香門口——

哥哥要把媳婦討——

一要洋傘二要衣——

上身要穿毛嗶嘰——

褲子穿的是的確卡——

牛皮鞋子亮唰唰——

鉆石手表光嚓嚓——

光嚓嚓要的是‘上海牌’——

‘上海’牌上——

加塊料子天光亮——

天光亮——

正吃香——

屁股底下響鈴鐺——

踩上一腳跑城鄉——

跑城鄉——

當然俏——

枕頭底下哇哇叫——

南京、北京都知道——

乖乖嫂嫂還扳俏——

哥哥問她扳的什麽俏——

買臺縫紉機子才能做得到——”

大禮結束在外地的工作,北方佬也回到了青松鎮。

小龍、七羊和八馬終於可以回青松鎮了,小造船匠挑著積攢和借來的糯米、臘魚、臘肉,小禮帶上孩子們坐著小船兒順桂花河直下。

一家人肯定舍不得三個孩子離開,兩個老的一得知這事兒起就沒幹過眼淚,眼睛腫成了熟透的大紅桃,還老是把三個小家夥摟進懷裏不放手。

小禮不敢當著孩子們哭,卻有好幾次偷跑到桂花河邊,對著月亮撕心裂肺地嚎淘。孩子們更是吵著鬧著不肯三個小夥伴走,他們知道事情不會有假後,或者苦苦哀求不要送走了小龍、七羊和八馬,說服不了大人就當著小禮的面罵她是吃人的“紅毛人”。

最叫大人不能夠忍受的是,小龍知道要送他們三個小樣兒回青松鎮,幹脆帶著七羊和八馬躲藏到外面幾天幾夜不肯回屋。害得大人到處尋找,甚至以為是不小心落進桂花河裏被淹死,娘親哭鬧得死去活來,七羊、八馬總算是露了面,小龍卻還是沒有蹤影。

小禮再三向七羊和八馬探問小龍的去向,兩個小家夥吱吱唔唔地不肯講,卻把眼光落到了大龍身上。

後來二牛跟蹤了大龍,這才發現大龍在偷著向外面送吃的,二牛悄悄跟上大龍走,終於尋回了小龍,小龍怕露餡,倒是自覺地向阿姨認了錯。

可小禮情知是大龍搞的鬼,賞了這小樣兒一頓飽的“鱔魚炒肉”,直到三個小東西一齊跪下為哥哥討饒,小禮才丟掉手裏的南竹枝條。

臨走那個早晨,屋外特別凍,人走路時呵出的白氣附在頭發上凝結成白而硬的冰霜,老天紛紛揚揚飄灑著鵝毛大雪,天空一片渾沌,大地像披上了一層厚實的棉絮,雪花落進桂花河裏一時難以融化,清澈的河水像被攪拌的稀面糊。

一家人把小龍、五猴和六雞送到了桂花河邊的老渡口,三個小樣兒死活不肯上船,家裏的幾個小的拉扯著三個人不肯放手,甚至同大人打開了架。

兩老兩少加二牛費了好一會功夫才掙脫了兩撥人的糾纏,小龍、七羊、八馬一上船,二牛就在岸上一竹篙將小船兒抵向了河中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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